2009年11月06日18:47 来源: 人民日报记者 蒋建科 人民网记者 赵竹青
嘉宾简介:黄翠芬,广东台山人,1921年出生,1954年入伍,196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国工程院院士,军事医学科学院研究员。作为我国生物工程的创始人之一、著名生物学家、分子遗传学家,她主持筹建了我国第一个基因工程研究室和分子遗传研究中心,主持了多项国家、军队重大科研项目,取得了一批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科研成果。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3项。1984年10月,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签署命令,授予黄翠芬“模范科学工作者”荣誉称号。
网科技11月6日电 冬日的阳光透过阳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热情而慈祥的黄翠芬院士竟然抢先为记者搬过一把椅子,在家里接受人民日报、人民网记者专访。88岁的黄翠芬院士与钱学森有着及其相似的经历,留学美国,新中国成立后,夫妻二人冲破重重阻力回国,在事业上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
记者:听说您在美国时就与钱老认识的,回国后交往也很多?
黄翠芬:我和钱老不是在美国认识的。六七十年代期间,我在国防科工委,有一次他来视察工作,了解到起我和我先生(周廷冲院士。我国为数不多的夫妻院士。编者注)是1950年回来的,他觉得很诧异,他说都在国防科委工作,还一直不知道我们,所以谈起来就比较熟悉,因为钱老是1956年回来的。
那次钱老到我们那里视察,他说这里工作环境较差,周围是穷山恶水,相信你们在这里工作没问题,但是你们工作的方式是“小炉匠”式的,应该考虑改变一下。当时70年代国际上基因技术建立的时候,就掀起了一个新的生物技术革命的浪潮。我们因为在三线,比较闭塞,要赶上人家,我们就要重新学习。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和钱老讨论,请他支持我们派人到上海、北京那些比较先进的单位去学习。钱老很支持这样的想法,他说一个是要培养干部,第二是要做舆论,把这个新的技术要介绍到国内。
通过钱老的联系,我们派去了20多个同志到中国科学院各个比较先进的、已经开展分子生物学研究的研究所学习。至于宣传分子生物技术,那时候国家也已经开始注意了,我记得大概是1982年,由方毅副总理,他是当时的国家科委主任,组织了一个生物技术委员会,一半请的是国外的专家,一半是国内的专家,一道讨论我们国家怎样开展生物技术。由于钱老已经给我们联系了一些同志学习,又知道我们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所以我也参加了这个委员会。
之后就是到了863规划的时候,一方面是国家科委宋健主任主持,一方面是国家科工委副主任朱光亚主持,共同研究国家生物高技术的发展规划。由于朱光亚副主任的联系,我们也参加到这个规划的讨论,也接受了我们军事医学的研究参加国家863高科技的规划里。这样一来,国家已经很重视这项工作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快地掌握这个技术,建立这方面的研究。
钱老帮助我们联系了国防科工委,我们因此获得到了几十万的科研经费,作为我们的启动资金。这个反映了钱学森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对新生事物是十分重视、十分支持的,很有远见。从此以后,我们科研的每一点进展,都得到钱老很大的鼓励。比如说,我们在建立这个研究室的头几年,就开始掌握了遗传工程技术,得到了一些有关肝炎基因的克隆,这方面得到了一些成功的工作,写信向他汇报,他马上就回信,对我们表示鼓励。
以后他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亲自给我们写贺年片,对我们是很大的鼓励。
记者:钱老给您的贺年片坚持写了多少年?
黄翠芬:因为我们都在国防科工委,大概有四五年,每年新年的时候他都给我们写贺年片。1996年,我被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也特别写信来表示祝贺。
大家都知道钱老是航空航天技术方面的专家,可是,他对生物技术的发展也很关注。比如,在航天医学研究所,他们定期都有学术活动,有一期也叫我去讲课,钱老也参加了,我因为那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工作,所以,只有很少一点的工作汇报。会后我问钱老,我说怎么这样普通的报告您也参加?他说虽然生物工程我不太了解,但是对当前的科学进展我很愿意知道。
钱老非常平易近人,尽管他和我之间属于上下级关系,但是我们每次要到他办公室来面谈,他都答应,从来不拒绝的。有一次谈家桢教授来北京开会,也想拜访他,我打电话跟他秘书一联系,钱老就答应了。钱老很愿意讨论科学,很愿意和人家讨论学术问题,没有大科学家的架子。
我1989年到美国探亲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美国人很后悔让钱学森回中国。1989年还有这样一篇报道,是说他一个人顶了好几个师,放走他是不合适的。我就剪了那个报纸,回来寄给他,他就回了一个信,他说这种事情一笑了之。他的目标就是为祖国服务,外国人夸他也好,他并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自己的工作能够为祖国做出贡献。这几天报纸都在介绍钱老的工作,人家给他什么位置、荣誉,他都不接受,他一生就是在工作。
他从国外刚刚回来的时候,遇到很大的困难,国家经济也有困难,人才也都要重新培养。他也跟我说过,他说你应该学“两弹一星”的呀,全国招人,集中进行工作。可是我们那个时候处在文化大革命末期,条件不具备,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总之,钱老很积极,替我们出主意、想办法,怎么将这个新技术推广开来,他认为这个新的技术是可以增加对生命的了解,可以进行一些微观的研究,他很感兴趣。
后来有一次他生病,我们知道了,刚好我们新生产了一个药,叫“红宝”,我和我们支部书记一道到他家里去看他,给他送点药去。他说,你们很关心我,但是我现在还吃其他的药,等我其他的药都停了我再开始用你们的药,因为几种药一起用了你就很难晓得结果了。后来这个药在工厂生产了。钱老对科学的严谨处处都反映出来。
这一阵报纸连续刊登钱老一生的事迹,的确很感人,我都在认真地读。我认为钱老有两点很突出,一个是爱国主义精神,一个是全心奉献的科学精神,这些都是我们科技工作者永远值得学习的。当然他知识的渊博,兴趣的广泛,这也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和体会的。他对事业的奉献精神,对国家的忠诚、热爱,是值得每个人永远学习的。
记者:钱老对生物技术这么关注,您能不能再谈一谈咱们国家的生物技术研究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黄翠芬:刚才也说了,国家很重视,列入了863规划。在当时来说,我们和国际上的差距很大,因为从40年代开始,双螺旋的结构发现以后,在分子水平上研究生物学就已经开始了,可是我们国家二三十年科研工作有很大的波动,比如开始是一面倒,一切都是学前苏联的,可是从遗传来说,苏联的观点完全否定了孟德尔学说,不承认DNA基本结构是遗传的基础,都是从静止角度谈这个问题,应该说耽误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加上新的技术,我们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和国外的联系是属于封闭的状态,应该说我们远远落后。
但是由于80年代以后,国家开始重视了,1978年召开科学大会,科学的春天到来了,全国搞生物化学、搞遗传、搞生物学等等各方面的同志都积极努力。到现在来说,就基本技术来说,国外有的,我们掌握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我们创新性的东西还是不够。80年代主要是先引进,那都是应该的。可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怎么样提出我们一些新的观点,再建立一些新的技术,目前这方面应该说还需要进一步努力。
记者:钱老如果当时早一些回国,可能和您同乘一艘船?
黄翠芬:钱老1950年的时候就想回国了。其实我们那时候回国也是不行的,因为当时的“麦卡锡”主义,美国完全禁止中国的科技人员回国。我们是1950年回国的,美国就不让我们离开,移民局不签字就不能买船票,那时候飞机也没有那么发达。后来我们就在旧金山等来等去,天天跑轮船公司,后来碰到一艘货船,移民局检查得不是那么严。我们那时候心急要回来,所以就冒险也买个货船的船票回来。平常一个客票是160块,那个时候一张船票要我们500块,我们身上也就只有一千多块钱。美国政府先是说让你付税,其实我们那时候当研究生、博士后,那种奖学金是不用付税的,后来要我们2000块的税,付不起,最后由导师替我们付了。我们就在那里等,等了一个月,坐了一个货船回来。
钱老是1956年回来,他们根本不让钱老离开,把钱老扣下。我后来通过报纸知道了,通过国内的联系,钱老最后还是回来了。钱老回来是1956年,我们是19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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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翠芬教授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时,钱学森写给她的亲笔贺信 |
记者:您给我们介绍一下钱老写的这封信?
黄翠芬:我是1996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当时这件事登了报纸,钱学森主任看见这个报纸就给我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上是这样写的:“黄翠芬教授,近见报载消息,您已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蒋英和我都非常高兴,谨向您祝贺!我也向周廷冲教授请安。此致,敬礼。”我得到钱老这样一个大科学家的祝贺感到非常荣幸,所以这封信我保留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