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谋创新•人才
春天是播种和耕耘的季节。中国工程院院士、解放军总医院生命科学院院长付小兵也在创伤医学的田垄里耕耘着。今年2月和4月,付小兵分别把创伤防控和创面治疗以《工程院院士建议》形式上报国家相关部门。
付小兵是解放军总医院院士群体中最年轻者,他是个很谦逊的人,和记者说了好几次:“报道最好低调一些,我总觉得自己贡献还不够,和老一辈院士比起来,我还有很大差距。”他同时还是一个严谨的人,有些尖端技术虽然已经临床应用,但还没有大规模推广,他就避开不谈,因为“一个技术如果没有100%的把握,就不宜宣传”。
在近30年的科研道路上,付小兵创造了多个“第一”。咂摸过创新的酸甜苦辣,付小兵感慨甚多。
从后排走到主席台
穷则思变。付小兵为何总是在创新?他说是因为民族自尊心受到了刺激。
上世纪90年代初,由于科研资金匮乏以及科研水平不高,国内的研究者很少有机会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即使参加,也大多靠外国友人的资助。付小兵回想起来,当时所谓参加国际会议,其实就是在后排当个听众,因为在学术上与国际前沿的差距还很大,没有什么创新成果可供交流。
有一次会议让付小兵很难堪。会议快结束的时候,资助他的一位英国学者乔治走到主席台叫他以及另外几个中国人的名字,付小兵几人走到台前站定,乔治对着台下的200多与会者介绍说:“这是我资助来的。”付小兵很尴尬,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点让老外认可的成绩来。
从后排走上主席台,虽只几步之遥,但举步维艰,付小兵默默积蓄着力量。1994年4月,付小兵应邀在日本作学术报告。他一走下讲台,日本外科学会主席山岛好雄教授阔步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们拓宽了创伤修复的概念,使其由体表扩展到内脏,由局部扩展到全身,为人们从分子生物学领域促进受损内脏主动修复开辟了一条有希望的新途径。付小兵因此荣获“第94届日本外科学会青年外科旅行医生奖”。
2000年,他邀请乔治来中国参加学术会议,乔治目睹了中国医学的迅猛发展,赞叹不已。
以前,付小兵只是国际学术会议的后排听众,如今,他在创伤医学领域已是“大腕”,很多国际学术会议都邀请他当主席或者做主持。2008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召开的第三届国际创伤愈合大会上,他因“在组织修复和再生领域的重要发现以及这些发现对临床治疗的推动作用”,被国际创伤愈合联盟授予“国际创伤愈合研究终身成就奖”,是该领域唯一获奖的华人学者。
研究要紧贴需求
付小兵的创新成果为何让人目不暇接?他道出了一条重要经验:研究重点随着需求及时调整。
严重创(战、烧)伤救治是上世纪80年代军事医学的重要课题。为了掌握第一手战伤救治资料,付小兵先后4次奔赴前线进行实地考察和参加战伤救治。
1987年深秋,付小兵到南方前线考察官兵伤情情况,这次考察,让他深受震撼,为他探索战、创伤研究标明了研究的起点。
一个傍晚,一个侦察兵由于踩上地雷被送到医疗点。付小兵看了看战士,心猛地沉了下去。小伙子的右腿下部炸得像扫帚,但昏迷中的脸还稚气未脱。由于当时的医疗技术还不能快速区分坏死区和正常区,为了保命,只能把战士的右腿全截掉了。小伙子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裤管,嚎啕大哭。付小兵的心情很沉重:如果技术先进一些,小伙子本可以不用截肢。
从前线回来,付小兵一头扎进实验室。通过动物实验、参与战伤救治以及对2000余例战伤资料系统的研究,他总结出了高速枪弹伤伤道周围不同区域组织活力的变化规律。他利用光谱分析技术对受创组织的光谱特性进行了研究,发现正常组织与失活组织对光的反射在某特定波长段存在显著差异。根据这一发现,他发明了一种滤色清创眼镜,戴上眼镜医生就能够比较清晰地看清正常区和坏死区的界限。该项成果于1990年获国家发明三等奖。
到了上世纪90年代,战伤大量减少,付小兵把研究视线转移到了创烧伤的慢性创面愈合。付小兵作为课题负责人之一,组织实施了我国第一个用于创伤修复基因工程国家一类新药的大规模临床试验研究。该项成果使我国急性创面的愈合时间较常规治疗缩短2—4 天,同时使既往难以治愈的慢性创面的愈合率由84%上升至94%。一位乳腺癌患者因为放射过度形成皮肤放射性溃疡,10年没有愈合,但用生长因子“冲击” 治疗后,仅42天便治愈了慢性创面。
需求在不断变化,付小兵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并以之作为下一个研究重点。据资料显示,我国由创烧伤导致的慢性难愈合创面近10年来显著下降,而糖尿病足的发生率则由不足5%上升到36%左右,面对疾病谱变化的新趋势,付小兵又把目光聚焦到了糖尿病足等的创面治疗研究上。
付小兵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立足点,围着病人的需求转,一次次的华丽转型,催生了一朵朵创新之花。
要创新就不怕质疑
付小兵虽然正值壮年就当选了院士,但科研之路却充满煎熬。一项有重大创新性的科研,甚至是在一片质疑声中完成的。
表皮细胞可以逆转为干细胞的研究源于付小兵的偶然发现。2000年的一天,付小兵在一组皮肤愈合标本中发现,在不应该有干细胞的位置出现了干细胞的染色。付小兵分析了三种可能,第一是切片错误,但经过后期反复切片试验,这种可能性排除了;第二个可能是创面愈合时组织结构发生紊乱,经过分析,这种假设也不存在。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表皮细胞在生长因子作用下可以逆转为干细胞。这个惊人发现,与传统的理论发生了巨大的冲突。
要不要把这个初步的发现报告出来?付小兵去征求一位老院士的意见,院士问他:“有确凿的证据吗?”他摇头。院士说:“这应该是个重要发现,我希望你能报告出来,但我要告诉你,荣誉和风险是并存的。”付小兵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料到质疑会铺天盖地。老的细胞能逆转为年轻细胞?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付小兵百口莫辩,因为他对细胞生物学本身不太了解,而且是偶然的发现,尚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
两年过去了,另一位院士语重心长地说:“小兵,这个发现很重要,但证据再多一点就好了。”付小兵心里有些打鼓,连自己的老师都有点质疑了,是不是研究方向真有问题?就在他百般无奈时,盛志勇院士一句不经意的问题给他提了个醒,皮肤的超薄皮片没有干细胞,但为什么可以移植存活呢?付小兵从这一问话中受到巨大启发。这是重要的突破口,付小兵在此基础上展开了新的实验。
7年过去了,付小兵带领他的团队不仅从形态、结构以及功能等方面进一步证明这些来自于成熟细胞的表皮干细胞的存在,而且还建立了系统的体内外诱导这种干细胞产生的方法,并相继在国际《生物科学》及《国际创伤修复与再生杂志》等发表了系列论文。
质疑是否会掐断创新的芽苗?付小兵摇头一笑对记者说:“有创新就要突破传统,就会遭到质疑,而且质疑能让研究更加深入。”
昔日的质疑虽已变成荣誉,但付小兵并没有放慢脚步,把这项成果转化为临床又成了新的目标。
严重创烧伤患者后期不能出汗一直是国际前沿性难题。在盛志勇院士的指导下,付小兵率领的团队从细胞诱导分化领域开展了汗腺再生研究。
2007年,付小兵带领的团队开展了国际上首例利用人体干细胞再生汗腺的临床试验研究。患者是个炊事员,双臂烧伤的位置和面积差不多,可以形成自体的完美对照。付小兵团队为他的右臂做了再生汗腺手术,恢复后,患者感觉移植部位能发潮,汗液可以通过汗腺慢慢渗出来。虽然只能局部出汗,但试验的成功证实了利用去分化理论再生汗腺的正确及可行性,为将来解决严重创烧伤病人后期不能出汗的问题提供了创新思路和可能的治疗方法。
付小兵在日记中写道:“人的一生就像爬山一样,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到达山峰的顶点。”创新也像一个个山峰,唯有坚持,才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