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光明日报 时间：2013-05-16

    说心目中的大学是一件难事，因为我毕竟供职于一所大学，而且还负主要责任。

    大学不能仅仅从工具意义上理解教育，不应该只是希望让学生成为教育者（哪怕更堂而皇之地以国家的名义）某种预期和目的的工具。尽管大学生走向社会后应该为国家、为社会服务，应该为家庭尽一份责任，但只是从工具意义上理解教育绝对是不够的。大学教育应该首先希望大学生能够“成为人”，成为他/她自己。中外先贤都有过类似的说法，孔子创导“为己之学”（“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康德之“人是目的”等即是。故而，应该从人的意义上理解教育。

    若“从人的意义上理解教育”，大学的教育就不应该是“以教师为中心的教育”。如果真正承认大学生首先应该“成为人”、成为其自己，那么学生就应该成为教育活动的“主体”，而教师是教育活动的“主导”。这丝毫未否定教育者的作用，相反，这对教育者提出更高的要求。因为，若让每个学生成为其自己，“导”就变得困难得多。因此，更好的教育应该是“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

    “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应该对学生的心灵开放。倘若教育者只是把学生当成教育生产线上的批量产品，当成被动接受知识的机器，倘若教师对学生只是“我教什么，你学什么”，那就太简单了！教育者只有真正把学生当成神性的存在，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对待学生，那才是真正地对学生的心灵开放。

    真正地对学生的心灵开放，其根本要素在于大学教育的宗旨。我心目中的大学，其宗旨应该是“让学生自由发展”。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就说过：“……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人们所关注的创新能力等，其实都是自由发展的结果。没有自由发展，创新能力培养只是空谈。欲让学生自由发展，大学里应该有一种对学生的大爱。这种大爱当存在于学校的制度里，学校的服务中，也存在于教师的心灵和行动中。当然，需要明白的是，不要爱得让学生失去自己，爱恰恰是让学生找到最好的自己。

    在心目中的大学里，欲使学生自由发展，教师首先得自由发展。教师们不必总是为口袋里的事发愁；不必围着指标转；不必老想着如何多挣几个类似“工分”的东西；不必在某些掌握着所谓“资源”的人那里低声下气；不用去忽悠别人，自然也不被别人忽悠；不必想着当个什么“领导”。教师的心思总该多用在学生身上，总该多想想如何根据不同学生的情况而“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尽可能挖掘学生的潜能；教师应该在教学过程中能够“教学相长”；教师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兴趣去做一点研究，而他们的自由思想理应得到尊重。总而言之，教师的自由发展恐怕还要多几分斯文、几分学气。

    心目中的大学要有“格”。“格”主要体现在独立精神和自由表达。独立精神需要坚守。有“格”的大学不必有奶便是娘。只要拿到钱，什么都可以做；只要能给学校利益，甚至可以抛弃原则。有“格”的大学不必屈从于权贵，不是什么“指示”都要听的。能坚守不容易，需要很强的定力。现实中，当功利与浮躁侵蚀学校的时候，当“一流”与躁动联姻的时候，那一份冷静和坚守就显得特别珍贵。自由表达同样是“格”。“求是”“求真”是大学的基本品格，大学中尚不能如此，就勿言社会的品格了。社会不能只是靠“听话”进步，更需要在质疑中不断成长。心目中的大学就应该有自由表达的氛围，不同的思想可以自由碰撞，也要有足够的自信面对似乎有点“离经叛道”的思想。大学也要让她的学生具有批判质疑的精神。党长期以来提倡“实事求是”，只是多年来形成的陋习使社会少了“实事求是”的氛围，当然也使多数人失去了自由表达的勇气。心目中的大学，要改变这种陋习，能否敢为社会先？

    心目中的大学的“格”也应该体现在大学生的人格教育方面。大学培养的学生不仅要具有良好的专业知识，更重要的还要有健全的人格。教师不光“教之以事”，而且要以其“喻诸德”。“美德即知识”，苏翁所言极是。可以想见，大学生真正具有美德知识，校园中大概不大见野蛮行为，更不会有令人发指的事件。

    在我心目中的大学，一方面轰轰烈烈，那是指很多教授、研究生面向国家和社会的重大需求，投身于服务社会和业界的滚滚洪流之中。他们把校园连接到车间、大地，把车间、大地的未知数书写在他们的论文里。另外一方面，有些教师（哪怕是少数）在氤氲润泽的环境里，悠游徜徉。他们或许在边缘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校园是个象牙塔。那里产生玄思，产生顿悟。大学根本不必发问，那些思想或理论究竟何用？

    心目中的大学贵在引领。不但能引领科技、文化进步，甚至还能引领社会、政治进步。大学应是生产思想的地方，而不仅仅是传播思想、解释思想。心目中的大学的土壤应该能够适合科学、思想的狂人和怪人的生存。这些人或许不通人情，或许不明事理，或许行为古怪，但他们没准能引领未来！

    说了这么多，我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

    个人小传

    李培根，1948年生，湖北武汉人。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1987年毕业于美国威斯康辛-麦迪逊大学，获博士学位。长期从事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领域的教学及科研工作。曾任华中科技大学机械学院院长、副校长。中共十七大代表，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任华中科技大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