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科学报 记者:王庆 时间:2014-01-03
如果为郭应禄梳理一下其医学成就的话,那么这将是一份长长的清单。不过在他的病人、同事和学生眼中,郭老首先是个好大夫,心里不仅装着患者,而且通过推动国内泌尿外科的教育培训和国际交流,使得更多的医生有机会成为技术过硬的“好大夫”。
郭应禄笑称自己是个“80后”。
这位1930年出生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医科大学第一医院教授比一些年轻人还有精神。他现在依然每周出诊3次给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看病,同时也担负着国家领导人的医疗保健任务。
他是名医吴阶平的得意门生,以泌尿外科和男科疾病的诊治与研究见长。
如果为郭应禄梳理一下其医学成就的话,那么这将是一份长长的清单:主持研制成功中国第一台体外冲击波碎石(ESWL)样机并用于临床治疗肾结石;首创俯卧位行ESWL治疗输尿管结石,是中国ESWL领域的开拓者;率先开展经尿道、输尿管镜、经皮肾镜和腹腔镜的微创手术,主编了国内第一部《腔内泌尿外科学》,为我国该领域的奠基人;曾参与国内首例尸体肾移植,主编了国内第一部肾移植专著《肾移植》,完成了首例同卵双生者之间的肾移植;组建了国内第一个泌尿外科研究所……
不过在他的病人、同事和学生眼中,郭老首先是个好大夫,心里不仅装着患者,而且通过推动国内泌尿外科的教育培训和国际交流,使得更多的医生有机会成为技术过硬的“好大夫”。
郭应禄坚持行医数十载,每天面对疾病,做手术有时得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记者问他这个职业的乐趣是什么?他说:“最大的快乐就是治好病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能从郭先生眼里看到发自内心的高兴,以及那些所谓“功劳”都难以带给他的“成就感”。
“感谢郭院士!”
郭应禄不喜欢申报奖项,在如今的风气下显得有些“例外”,不过他这辈子赢得最多的奖励是来自于患者的感谢。
在2009年郭应禄80岁生日的时候,一个叫徐有禄的人特意赶来祝寿。因为对徐有禄来说,这位郭大夫曾经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那还是1978年,郭应禄为他进行了肾移植手术。手术后,他得以像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迎接新的生活。他也成为了接受郭应禄肾移植手术后存活时间最长的病例之一。
而这仅仅是郭应禄从医数十年来医治的众多患者当中的一个。
如果你在网上以“郭应禄”为关键字进行搜索,就不难看到患者对他的感谢和好评。“感谢郭院士!”“耐心”“态度好”是被这些患者反复提及的,而最关键的是,这位郭老先生确实解决了他们的难题,甚至挽救了他们的生命。
你也许能从这些患者留言的用词和感叹号使用的频率上感受到他们激动的心情:“我一定要来补充一下这封迟到的感谢信!!希望郭老师能够看到。”
在郭应禄身上,能明显感受到作为医生的职业尊严和荣誉感。而谈及当前国内的医患关系和医生的处境时,郭应禄不免有些感慨。
在北大医学部讲座现场和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他都提到了自己在海外受到的“触动”。
在美国等发达国家,他看到不止一位医生以自己的职业为骄傲,并通过汽车车牌字母的选择等各种方式向外传递“我是医生”的信息。
而反观国内,郭应禄则对很多医生对自身职业认可度低或不愿自己孩子再从医的现状感到担忧。作为国内医学界的一员老将,多年来他依靠爱心和技艺“固执地”坚守着从医的职业尊严。
上世纪70年代,一位已有两岁孩子的马姓肾功能衰竭患者前来就医。这位患者病情严重,两腿水肿,呕吐并伴有呼吸困难等症状。在经过抢救和血液透析维持了一段时间后,又遭遇了严重的肺部感染。为了避免感染的扩散,透析只得停止。郭应禄决定为这个患者进行肾移植手术。
当时肾源紧缺,而患者又迫切需要,郭应禄通过另外一家医院终于联系到了一个肾源。然而挑战也随之而来——这颗肾脏在摘取过程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血管被撕裂,肾被膜也被撕脱。在不移植肾脏患者就面临死亡的情况下,郭应禄不得不尝试利用这个有破损的肾来进行手术治疗。
手术的开始阶段相对顺利,然而,接通肾动脉之后,虽然移植肾有较多尿液流出,但血液也从肾实质裂口处不断涌出。郭应禄和助手轮换着按住出血口,以利于有更多尿液流出,与此同时,他快速思索着如何挽救这位生命危在旦夕的患者。
他急中生智,扩大切口,从病人的腹直肌前鞘取下一条组织包绕肾脏,从而成功缝合止血。这位患者也依靠着这颗原本残缺的肾脏,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并且在日后的几十年里能看着自己孩子的一点点成长,上大学,参加工作……
师从吴阶平
正如不少患者对“郭大夫”怀有感恩之心一样,郭应禄心里也有个“恩人”,那就是我国医学界的一代宗师、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吴阶平。
在郭应禄看来,自己的医术和医德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恩师的传承。他毫不讳言面对吴阶平的严格要求,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失误的教训。
在一次查房过程中,听完郭应禄对某位患者病情的介绍之后,吴阶平亲自为该患者查体,然后突然转身询问郭应禄:“除了你刚才说的,还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郭应禄说没有。
在经吴阶平的提示下,郭应禄发现患者一侧的阴囊中有肿块,属于生殖器结核。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查房结束后,吴阶平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面对羞愧的郭应禄,吴阶平并没有训斥,而是先让他坐下来再说:“真正了解一个病人一定要全面检查,把所有的情况综合到一起才能作出最后的结论。病人对我们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医生时刻面临着辨证和辨病的挑战,诊断过程中一刻都不能忽视思考。”
事实上,聪明勤奋的郭应禄是吴阶平生前倍加关爱的得意门生。多年来,师生二人甚至像亲人一般,而吴阶平的人格魅力更是深深感染了郭应禄。
2000年,郭应禄不小心摔伤,面部血管破裂,“半边脸都是紫的”。为了不烦劳亲朋好友探望,郭应禄“躲在女儿家养病”。
一天中午,门铃响了,郭应禄开门看见是恩师来了。
原来,吴阶平到门口之后,按过门铃发现里面没有回应。他以为学生在睡觉,不忍打扰就静静地在门外等了几十分钟才再次按响门铃。其实,当时郭应禄并没睡着,只是没听到门铃声……
这个细节,让郭应禄至今提起都会落泪。他的医者仁心也影响了郭应禄对待患者和学生的态度。
心里装的不仅是患者
郭应禄的首个博士生、现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周利群向《中国科学报》记者回忆道,与国内不少学者不同的是,郭应禄指导学生写论文,会坚持将学生的名字署在第一作者的位置上,充分尊重学生的工作。而且在教学之外,他对学生“在生活上也非常关心”。
郭应禄心里装的不仅仅是患者,更是国内众多泌尿外科医生。
上世纪90年代初,郭应禄在参观某些新建医院时发现其设施可谓一流,但泌尿外科人才短缺、各地专科医生水平参差不齐、缺乏领军人才则成为了短板。
1994年秋,美国一家公司表示,愿意每年资助两名中国医师去美国学习,但学员只能做基础实验而不能参加临床工作。
“郭教授以一位战略家的眼光敏锐地觉察到这是推动我国泌尿学科发展的大好时机,他认为这笔经费应用于对国内泌尿外科医师的培训,可以为各地加快培养一批专业骨干。”北京大学泌尿外科医师培训学院副院长梁丽莉对《中国科学报》记者回忆道。
郭应禄认为,与其派人出去打工还学不到临床真本事,不如请外方专家和组织国内的知名专家在国内举办系列专题讲座,让更多的泌尿外科医师受益,从而推动中国泌尿外科事业水平的整体提高。
自此,在郭应禄调动国内外各方资源的努力下,我国泌尿外科学界十余年大规模“请进来,走出去”,学习、借鉴、实践、提高的“人才工程”拉开了序幕。
1995年,北京大学泌尿外科医师培训学院成立。1997年,“泌尿外科人才工程”启动。目前,这一工程已为全国专题培训培养专业骨干达7000余人,为全国各地培养19名学科带头人,参与电视台和网络基础知识教育的医生达3万余人。
在“人才工程”提高国内泌尿外科医生整体素质的基础上,为培养顶尖人才,被称为泌尿外科界“黄埔军校”的“将才工程”在郭应禄的努力下于2002年应运而生。
十多年来,“将才工程”已经培训了千余名来自于全国各地泌尿外科学界的顶尖学者和专业骨干,共举办4期博士生导师研讨班,培训1000余人;举办国际前列腺癌热点话题论坛2期,培训220人;25期出境培训惠及770人次,国内医生借此赴美国、新加坡、韩国和中国台湾等多个泌尿外科先进国家和地区学习。
中国工程院院士张心湜曾表示,近15年来,在郭院士的领导下,我国泌尿科可以说突飞猛进,几乎全国重要的泌尿科领导班子都出自郭院士的门下,中国泌尿科发展的巨轮在他的大力推动下,逐渐驶入了国际潮流的主航道。“中国泌尿科时代巨轮的推动者,郭院士可以说是当之无愧,也是年轻泌尿科医师努力学习的榜样。”
除了培养人才,郭应禄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以做医生为荣。他告诉记者最近把拐杖交给一个朋友,请其刻上孙思邈《大医精诚》的全部内容,“这样走到哪儿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