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绍忠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2-9-13
康绍忠(右二)指导学生做科研。受访者供图
■康绍忠
在我的脑海中,对老师有几个印象深刻的片段。
我的导师、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熊运章在我的入党支部会上,讲述他上初中时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初心;每天18点,我们从食堂打饭回来,武汉水利水电学院教师胡家延还站在学生宿舍前,认真回答学生的问题;农田水利科学报告会上,武汉水利水电学院教授张蔚榛让教研室秘书给我——在场唯一的本科生也发了一份材料。
这些印象让我明白,教师不是简单的教书匠,一言一行都会对学生产生极大影响,甚至影响其一生。
1985年,当我也走上教师岗位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
“开在春天的课堂”
最近几年,我被安排做了本科生一年级的“双班主任”和水利研究生第一党支部的联系教师。在“双班主任”岗位上,我每年都要组织“开在春天的课堂”活动,参观南水北调工程团城湖管理处,邀请校友给孩子们讲述北京水利的故事。
走在南水北调工程建设纪念大道上,看到36名南水北调工程建设突出贡献者的铜制浮雕手印中,有我们中国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学院(以下简称水院)毕业生韦怡冰的手印,孩子们都很激动。小韦是2006年我指导毕业的研究生,曾获全国巾帼建功标兵。
犹记小韦性格活泼开朗。业余时间,我们还一起切磋乒乓球球技。有一次,我走进研究生学习室,看见大家都在忙,她却在偷懒“摸鱼”,我没有生气,而是对她笑了笑,很自然地说了句“累了,休息呢?”她却羞愧得无地自容。后来她变得非常刻苦认真,在山西祁县汾河灌区做实验时,在农村一待就是好几个月。
每次组织“开在春天的课堂”活动,我都会邀请小韦现场讲述她在南水北调工程的奋斗史,让孩子们真切地感受“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让他们更加理解所学专业对国家发展的重大作用。他们普遍反映这是“印象最深刻的一堂课”。
“螺丝钉”的淬炼
我常给孩子们讲述优秀校友励志与奋斗的故事。例如,在北京市水科学技术研究院工作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张书函,几十年兢兢业业地干好城市雨洪利用与海绵城市建设这件事。
他是我1996年指导毕业的研究生。1994~1995年,我们在内蒙古进行“不同水土保持措施对降水产流产沙的影响”的研究时,七八个人睡在农户家的一张大炕上,用马车拉水、烧秸秆做饭。春天风沙大,大家被吹得皮肤开裂;夏天大家刚坐下吃饭,眼见外面快下雨了,等不及吃完就赶紧往实验区跑,生怕赶不上雨水径流、泥沙测定。
1995年7月25日,书函正在雨中观测,忽然天降惊雷,雨停时他惊愕地发现,离试验区不到200米的山坡上,有农民被雷电击倒,永远失去了生命。这种野外实验经历培养了他坚韧、坚持、奉献的精神。在单位,他吃苦耐劳,是一位典型的“老黄牛”。今年他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我希望用这个实例教育孩子们,做一颗祖国建设不可或缺的“螺丝钉”。
2008年6月25日5时50分,甘肃武威。天刚蒙蒙亮,我的学生姚立强就开始了不同土质渠道渗漏试验。紧张的初次放水后,是定时读取水位数据和补水。因为刚开始渗漏较快,观测频次也比较密,第一天需要通宵监测,他忙得不亦乐乎。
当时正赶上我和几位老师在实验站。第二天清晨,我散步时发现他一晚上没休息,两小时一次趴在地上观测,便很自然地走过去,让他控制渠道补水,我趴在那里帮他读水位计。其实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情,当时我并没放在心上。
毕业后,他在《石羊河印记》一文中写道:“永远也忘不了康老师俯身帮我读取水位的那一刻。尽管通宵监测让我身体有些疲惫,但那一刻我所有的倦意都消失了。康老师把我们都当成了他的孩子一样呵护,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这说明老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句话都会给学生终生带来影响。
姚立强毕业后在长江科学院工作。2019年,时任水利部副部长魏山忠在考察完石羊河实验站后不久,到长江科学院考察,并与青年科技工作者座谈。座谈结束后,姚立强激动地发来短信:“康老师,魏副部长以咱们石羊河团队在旱区做的节水工作作为先进典型,重点讲了十几分钟……要大家向咱们石羊河团队多学习,多思考,太荣幸了,非常亲切,也非常感恩自己曾是团队的一员。”
看见“咱们石羊河团队”的表述,我很感动。当年在石羊河条件那么艰苦,他工作后对团队和实验站的认同感还那么强,作为老师,还有什么比得到学生的认同更幸福和满足的呢?
该严格时不溺爱
去年教师节,有研究生送给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张装裱好的卡通照片,照片右上方写着“老师您辛苦了”,正上方用英文写着“We are family”,第一排正中间是我和我爱人的卡通画像,高年级在前面,低年级在后面。我对这句“We are family”有种特别的感觉,如果学生在老师周围有家的感觉,一定会幸福成长。
虽然学校是孩子们的家,但该严格时还得严格。只要我在学校,经常会在8点30分前到研究生学习室看看,如发现谁还没有到学习室,我会在微信群里提醒一下。
我给水院研究生开设“科研诚信与学术规范”课程,每年约有200人上课,有教师主讲、学生翻译资料、小组讨论、课外作业和分组结课报告交流等环节,还在历年毕业论文中查找不规范之处。
10年前,我第一次上这门课,批改作业时发现两名同学的答案竟一字不差。有些恼火的我把两人叫来说清楚,究竟是谁抄谁的。如果不说清楚,两人一起判定“不合格”。这才把抄袭的同学找了出来。我让他重新做作业,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通过这次处理,再把这件事一级级传下去,后来再也没发现抄作业的情况。这种处理对这名学生来说,也是一辈子都难忘的。
爱之深,责之切,勿以恶小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爱孩子的态度。
(作者系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本报记者温才妃采访整理)
《中国科学报》 (2022-09-13 第4版 高教聚焦)
原文:https://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22/9/371194.shtm